掌心的刺痛还没消,小洛踩着生泉的草叶往前走,鞋尖沾着的戾魂谷黑砂,在青石板上留下串浅痕,像串没写完的省略号。九影迷踪兽在他脚边绕圈,膜翼扫过路边的凝露草,带起的露水滴在他手背上,凉丝丝的,像在醒神。
“又摔了一跤啊。”他对着草叶轻声说,像是在跟当年那个摔在戈壁上的自己对话。那时爬沙坡,手脚并用往上挪,刚要够着坡顶,脚下的沙突然塌了,整个人滚回坡底,膝盖磕在石头上,青了半月。可第二天太阳没出来,他又摸着石头往上爬——疼是真的,想放弃的念头也有过,但总觉得“再试一次”比“算了”更像自己。
就像这次,戾珠没认他,反而成了玄衣人的助力。换作旁人,怕是早对着戾魂谷骂娘了,可他蹲在断戾溪边时,倒想起玄衣人催动戾珠时的破绽:那珠子虽凶,却在吸了镇戾符碎片后微微发烫,像匹不服管教的烈马——玄衣人能骑它,是靠蛮力,不是靠心。
“挫意这东西,是不好受。”小洛摸了摸腕间的守心纹,绿纹在阳光下泛着暖光,“像吞了口生涩的野果,卡在喉咙里,咽不下,吐不出。”他见过生泉的药农因为灵草被戾魂啃了就蹲在田埂上哭,见过散修因为力纹被废就砸了自己的兵器——谁都怕疼,谁都想顺顺当当的,可这世道偏像块有棱有角的石头,总要硌得人疼了,才知道该往哪躲。
小洛突然停下,对着生泉的石滩晃膜翼。那里有几个孩童在追跑,手里举着用灵草编的小风车,笑声脆得像风铃。望着那团热闹,突然想起戈壁上见过的商队孩子,他们能坐在驼背上啃馕,能缠着大人讲绿洲的故事,不用琢磨下一顿在哪,不用怕夜里的戾魂——那时他躲在沙丘后,把羡慕嚼碎了咽进肚子里,告诉自己“别比,比了也没用”。
可现在他不那么想了。那些孩子的笑里没有戾珠,没有绞魂台,却让他突然懂了:自己一次次扛过挫折,不是为了赢过谁,是为了让生泉的孩子能一直这么笑,让“不用怕戾魂”的日子不变成奢侈。
“戾珠没认我,也好。”小洛往石滩走,掌心的伤口开始结痂,痒得像有小虫子在爬,“至少知道它怕什么,知道玄衣人骑不稳它。”就像当年摔下沙坡,才看清坡上哪块石头能落脚——挫折不是白受的,疼过的地方,总会长出点记性。
风卷着槐花香过来,吹得孩童手里的风车转得更快。小洛的银白发丝在风里飘,腕间的守心纹亮得正好,像在说:挫意是块磨刀石,磨得越久,刀才越利。
槐树叶的影子在小洛手背上晃,像谁用指尖画着歪歪扭扭的圈。他靠着老槐树坐下,腕间的守心纹泛着浅绿,绿光透过叶隙落在地上,碎成星星点点的斑。
“回到过去……哪有那么容易。”他捡起片落槐叶,叶柄在指间转着圈。想起戈壁上那个渴得快晕过去的自己,若是能回去,定会把最后半块仙人掌留给同行的小妹妹——可真回去了,又能改变什么呢?该渴还是渴,该被当成怪物还是会被赶出来。时间这东西,像生泉的溪水,流走了就漫不过原来的石头,顶多在岸边留下点湿痕,提醒你曾有过那么一汪水。
风里飘来灵田的气息,共生草在土里拔节的声音很轻,却透着股“往前长”的劲。小洛突然想起药农们说的“节气”,清明种豆,白露收谷,谁也改不了。可若有人能看透节气的脾性,知道哪年会旱,哪年会涝,提前备着水,等着雨,或许就能让收成稳些——这大概就是“预言时代走向”的意思吧?可哪有那么容易看透呢?初绞的势力像戾魂谷的黑风,时强时弱,谁知道下一阵会卷着什么来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镇戾符碎片,暖得扎实。其实他打心底里怕绞杀,怕七珠的戾煞,怕玄衣人那淬了戾魂血的刀。有时夜里会想,若是躲进地灭魂,靠着那些魂魄的护佑,是不是就能避开这一切?可生泉的槐花香总往梦里钻,守泉侯递铜壶的手,药农们偷偷往他灵田里撒的肥……这些东西像根绳,把他往“必须面对”的路上拽。
“谁想跟绞杀势力硬碰硬啊。”小洛把槐叶捏碎,青汁沾在指尖,带着点涩。他原以为阎罗森殿是处能说理的地方,老人们说那里管着阴阳两界的秩序,戾魂也好,初绞也罢,总得怕几分。可上次守泉侯提过,去森殿送信的修士,回来时力纹全碎了,只说“森殿的判官手里,也捏着颗戾珠”——原来那地方不是净土,反倒像个更大的绞肉场,谁的拳头硬,谁的理就亮。
他抬头望了望槐树上的天,很蓝,像戈壁上难得一见的晴天。风卷着槐叶落在他肩头,软乎乎的,像谁轻轻拍了拍他。小洛笑了笑,直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土。
“不想面对也得面对啊。”他往灵田走,脚步踩在落槐叶上,沙沙响,“至少得让生泉的草,长过初绞的刀。”
槐树叶的影子在小洛手背上晃,像谁用指尖画着歪歪扭扭的圈。他靠着老槐树坐下,掌心攥着片刚落的槐叶,叶尖还带着点未褪的青。
“圣灵城……阎罗森殿……”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,指腹摩挲着槐叶的脉络,像在摸一张褪色的地图。传闻里的圣灵城原是生泉之外最盛的阳地,朱墙金瓦映着日头,连风里都裹着灵草的暖。可现在只剩断壁残垣,墙缝里渗着幽蓝的光,那是阴气聚久了才有的色。
他想起守泉侯提过的片段:当年戾魂大溃时,圣灵城的修士为了护城里的人,燃了自己的力纹铸阵,硬生生把大半戾气锁在了城里。阵是成了,可那些燃尽的修士魂没散,戾魂的凶煞也没走,两股气缠在一处,年深日久,阳火被蚀成了阴烛,金瓦褪成了黑灰——活人踏进去,不出三日就会被阴气缠上脉门,力纹慢慢化掉,倒不如魂魄自在,能在断墙间穿来穿去,靠着那点残阵的余温活下去。
“也难怪。”小洛把槐叶凑到鼻尖闻了闻,只剩点干涩的味,“活人要暖,要光,要踏在实地上的稳。可这里的阴气像化不开的墨,阳气刚冒头就被戾风掐灭,除了魂魄,谁受得住?”
他想起曾在戾魂谷边缘见过的游魂,往圣灵城方向飘时,竟带着点“回家”的急切。那些在生泉边会散的魂,到了那片断墙里,反而能凝出更清的影——就像鱼归了水,鸟回了林。
掌心的槐叶被捏得发皱,小洛望着生泉的方向,灵田的共生草正在风里晃,绿得扎眼。那里的暖,是圣灵城最缺的东西。或许从修士燃力纹的那天起,这里就注定成了魂魄的栖息地,阳间的人,再难踏进去半步。
“也好。”他松开手,槐叶被风吹走,往戾魂谷的方向飘,“至少有个地方,能让那些没处去的魂,暂时歇脚。”
只是想起朱墙变断壁,暖日成阴烛,心里总像卡着片槐叶的碎渣,涩得慌。他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土,腕间的守心纹轻轻亮了亮,像在说“往前走吧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