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从“锁灵草”的叶片上滑落，砸在小洛手背上，凉得像那年穿越初醒时，攥着能晶发抖的指尖。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，这双手如今能稳稳握住木剑，能精准掐断草药的根须，甚至能在死气翻涌时，死死摁住那股要吞噬一切的邪祟。可脑海里忽然闪过个画面——

　　那个画面里的自己，缩在黑风林的树洞后，怀里揣着发烫的能晶，听着外面散修们谈论“抓个活的回去领赏”，牙齿抖得打颤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。那时他没有能晶的呼应，没有老道的庇护，更没有压制死气的法子，像片被风卷着的落叶，只能任由别人的脚碾过。

　　“恐惧这东西……”小洛低声自语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掌心，那里有层薄茧，是练剑磨出来的，“记不清具体的疼了，却总记得那种‘只能看着’的无力。”

　　就像阿芷现在的处境。若他没有压住死气的本事，没有能晶这道屏障，青云阁根本不必费心设陷阱，只需派两个修士来，就能把他像拖死狗一样拖走。阿芷就算想护，也不过是赔上自己，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。

　　药圃里的“破邪花”开得正艳，紫黑色的花瓣边缘泛着银芒，像淬了毒的刀。小洛伸手碰了碰花瓣，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——这花入药能驱邪，却也带着刺，像他现在的处境，想护人，就得先让自己长出刺。

　　认真的念头，是从那阵恐惧的余波里生出来的。不是对青云阁的恨，也不是对胜利的贪，是突然想对那个树洞里发抖的自己说：你看，现在不用躲了。

　　不用躲着散修的刀，不用怕青云阁的网，不用眼睁睁看着在乎的人被裹挟。你能站在这里，能握着剑，能对陷阱说“我去”，这本身，就是种交代。

　　他转身往房里走，脚步踩在晨露打湿的石板上，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，像在跟过去的自己对话。推开房门，他从床底拖出个木箱，里面是老道给的“清神散”，是幽灵殿主塞的解毒丹，还有片从星陨山脉带回来的、能防瘴气的兽皮。

　　这些东西，都是“实力”的一部分——不是修为多高，是有准备，有退路，有应对的底气。

　　小洛把兽皮往背上一裹，丹药塞进袖袋，最后摸了摸胸口的能晶。那温润的触感贴着皮肉，像在说“准备好了”。他忽然笑了，不是轻松的笑，是带着点郑重的释然。

　　迷雾谷的陷阱也好，青云阁的高手也罢，都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，他要走这一趟。

　　为了护着青云观的药圃，护着阿芷眼里的那点光，更为了告诉那个曾经缩在树洞里的自己：

　　你看，我没让你白受那些怕。现在的我，能走得很稳。

　　晨光漫进窗户，落在木箱上，里面空了大半，却透着股沉甸甸的踏实。小洛最后检查了一遍木剑，竹鞘上的毛刺被磨得光滑了些，像他被岁月磨平的慌张。

　　该出发了。

　　他拉开房门，阿芷正站在廊下，手里攥着张地图，见他出来，慌忙把地图递过来：“迷雾谷的地形……我标出来了，有三处隐蔽的出口。”

　　小洛接过地图，指尖触到纸页上的褶皱，那是阿芷反复摩挲的痕迹。他没说谢谢，只是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，与能晶贴在一起。

　　“走吧。”

　　两人并肩往观外走，晨露在脚下碎裂，像无数个过去的瞬间，被踩在脚下，成了此刻前行的路。小洛望着前方被朝阳染成金红的雾气，心里清楚，这趟迷雾谷之行，打垮的是青云阁的算计，告慰的，是那个曾经无力的自己。

　　这就够了。

　　晨雾还没散尽，缠在两人脚边，像化不开的愁绪。小洛捏着地图的手指顿了顿，抬眼看向阿芷时，她正低着头，耳尖泛红——方才那一笑太轻，像风吹过水面的涟漪，刚漾开就散了，倒让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。

　　“三处都是假的？”小洛把地图举到晨光下，纸页上用朱砂标着三个红点，旁边还画着潦草的地形，看着倒像模像样，“青云阁连陷阱都做得这么周全？”

　　阿芷的手指绞着衣角，声音低得像蚊子哼：“迷雾谷本就不是自然形成的……传说是前朝一位疯癫的阵法大师布的局，谷里的雾会动，路会转，你以为在往前走，其实一直在绕圈子。”她抬起头，眼里的惧意藏不住，“所谓的出口，不过是阵法故意漏给你的‘希望’，引着你往更深的地方走。”

　　小洛指尖划过地图上最偏僻的那个红点：“那之前说有人活着出来……”

　　“是有。”阿芷的声音忽然发颤，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，“十年前，有个外号‘铁臂’的修士，说自己从谷里杀出来，还斩了阁里三个长老，在镇上酒楼里吹了三天三夜。结果呢？”

　　她咽了口唾沫，喉结动得很明显：“第四天早上，有人发现他跪在镇口的石碑前，把自己的胳膊剁了，嘴里喊着‘还给我……都还给我……’，眼睛瞪得像铜铃，却什么都看不见了。后来被人拖去疯人院，没半年就死了。”

　　风穿过竹林，带着股凉意，吹得阿芷的发梢乱晃。“还有个女修，出来后说谷里有神仙，给了她长生不老的药，笑得疯疯癫癫的。没过多久，就把自己的孩子扔进井里，说‘干干净净才能成仙’……”

　　小洛沉默着，把地图叠好塞进怀里。原来青云阁的陷阱不止是伏兵，这迷雾谷本身就是把软刀子，先勾着你的贪念和求生欲，再一点点磨掉你的神智，比直接杀了更狠。

　　“他们不是困不住人，是故意放几个出来。”小洛忽然开口，声音很沉，“用这些疯癫的例子当警告，让后来者不敢进，也让里面的人断了逃的念头——你看，就算出去了，也会变成那样。”

　　阿芷的脸瞬间没了血色：“那……那你还要去吗？”

　　小洛抬头望向迷雾谷的方向，晨雾在那里聚成一团灰濛濛的影子，像头蛰伏的巨兽。他想起树洞里发抖的自己，想起那些被恐惧攥住喉咙的夜晚——原来最可怕的不是刀光剑影，是看不见的绝望，是明知是死局，却连挣扎的方向都找不到。

　　“去。”他说得很轻，却带着股拗劲，“他们想磨我的神智，我偏要带着脑子出来。”

　　他忽然笑了笑，拍了拍阿芷的肩：“而且，你说了有‘出来的人’，哪怕疯了，也说明谷里藏着‘出去的法子’。疯子的话里，未必全是胡话。”

　　阿芷望着他眼里的光，那光里没有惧意，只有种近乎执拗的清明。她忽然想起老道说过的话：“真正的厉害，不是不怕，是怕了还敢走。”

　　晨雾渐渐散了些，露出远处连绵的山影。小洛把木剑往肩上又挪了挪：“走吧，别让青云阁的人等急了。”

　　阿芷咬了咬唇，快步跟上他的脚步。两人的影子在晨光里被拉得很长，像两条试图挣脱命运的线。她不知道小洛能不能找到那“出去的法子”，但她忽然觉得，这个总说“给过去一个交代”的少年，或许真能劈开迷雾，走出一条别人没走过的路。

　　谷里的雾再浓，总得有人举着火把闯一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