甬道顶的水滴砸在肩头，带着石壁的湿冷，把小洛从意识抽离的恍惚里拽回现实。他低头看了眼右臂，浸透血的布带下，伤口的疼尖锐而具体，和幻境里那具身躯的钝痛截然不同——这是属于阎罗森殿的、真实的痛感。
九影迷踪兽用膜翼轻轻扫过他的手背，冰蓝色的瞳孔在黑暗里亮着，像两盏始终不灭的灯。小洛抬手摸了摸它的头，雾甲的凉润透过指尖传来，让他混乱的意识清明了几分。
没有告别，没有叮嘱。刚才那具与他匹配的身躯，或许永远不会知道，曾有另一个“自己”借他的手，劈开了那根练了无数次的木桩。就像他此刻站在甬道里，也猜不透那具身躯的未来，猜不透这“鸝”字背后，藏着多少个这样相互纠缠的时空碎片。
他捡起脚边那支刻着“鸝”字的箭，指尖在扭曲的笔画上反复摩挲。繁城的繁华、血月的屠戮、羽魂的隐瞒、箭阵的突袭……所有线索都绕着这个字打转，像团越缠越紧的绳，勒得人喘不过气。可越是解不开，心头的火就越烈——他偏要把这绳结扯开，看看里面裹着的到底是骨头还是灰烬。
“走吧。”小洛把箭别回腰间，扶着石壁站起身。右臂的疼在活动时更烈，却奇怪地让他踏实——疼就意味着还活着，还能往前走。九影迷踪兽低伏下身，膜翼展开，幻境的雾霭悄然漫开，将两人的身影裹进黑暗，只留下两道浅浅的脚印，很快被石壁渗出的水洇平。
甬道深处的微光越来越亮，空气中的青铜味也越来越浓，混着血腥气，像某种古老的祭祀正在酝酿。偶尔有细碎的振翅声从头顶掠过，小洛却不再紧张，只是握紧星陨阵青石，任由淡金的光在掌心流转——经历过意识穿越的淬炼，他的感官变得更敏锐，连悬力的流转都比之前顺畅了几分，仿佛那具身躯的拳意，顺着意识的缝隙，悄悄融进了他的骨血。
“不管你是部族图腾，还是屠城的印记，”他对着黑暗轻声说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劲，“我总会找到答案。”
九影迷踪兽似是听懂了，蹄尖点地的速度快了些。甬道的尽头渐渐显露出光亮，不是之前的微光，是片通透的、泛着青铜色的辉光，隐约能看见巨大的罗盘轮廓在其中缓缓转动——灵技罗盘，终于要到了。
而那振翅声，在靠近光亮时突然消失了，仿佛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，都在忌惮着罗盘的力量。
小洛的脚步没有停。他知道，灵技罗盘或许藏着解开“鸝”字的钥匙，或许藏着更多危险，但那又如何？从冷院走出的那天起，他踏过的每一步都踩着未知，阎罗森殿不过是其中最深的那道坎。
右臂的血还在渗，腕上的暗红血痕却亮得更盛，像在呼应前方的青铜辉光。
他抬起头，望向那片光亮，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。
管它危险重重，管它谜题难解。
他小洛，来了。
甬道石壁的潮气凝在指尖，小洛屈指轻弹，三缕淡金色的悬力从指缝飘出，像三条极细的蛇，顺着石壁的缝隙钻进去。悬力里裹着星陨阵青石的碎屑，触到活物或机关时会发出极轻的嗡鸣——这是他在冷院跟着老医师学的“探息术”，当年用来测药草的生死，如今成了探测险地的利器。
第一缕悬力钻进左侧石缝，半盏茶后传来细碎的震颤，像触到了某种金属齿轮。小洛眉梢微动——是箭阵的后续机关，藏得比之前更深，却逃不过悬力的追踪。
第二缕飘向甬道深处的青铜辉光，嗡鸣突然变得急促，随即又沉下去，像被什么厚重的东西挡住了。“是灵技罗盘的结界。”他低声自语，那结界的力很沉，却带着种陈旧的滞涩，不像刚布下的。
第三缕贴着地面游走，在靠近光亮处时突然炸开，化作点点金芒。小洛瞳孔微缩——金芒映出的影子里，有无数细小的藤蔓在蠕动，藤尖泛着黑，正是羽魂提过的“血月后疯长的缠骨藤”，此刻正顺着地脉往罗盘的方向爬。
“箭阵、结界、缠骨藤……”他指尖在石壁上敲出轻响，节奏与悬力反馈的震颤重合，“信息对上了。”之前从羽魂的只言片语、箭阵的布局里拼凑的轮廓，此刻被探息术补全了边角——这阎罗森殿确实在“动”，用机关护着核心，用藤蔓清理外围，像个在自我修复的伤口。
可这“动”里，藏着股说不出的虚弱。
就像那结界的滞涩，像缠骨藤爬动时的迟缓，甚至像刚才振翅声的仓促退去。小洛忽然想起刚进森殿时的箭雨——来得猛，却后继乏力，若不是他初时大意，未必会受伤。
“弱小之时，任人摆布。”
这话不知从哪冒出来的，像老医师在冷院的雪夜里说过的。小洛低头看自己渗血的右臂，布带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——此刻的他，确实算不上强，悬力耗损大半，对森殿的了解全凭探测和猜测，像个摸着石头过河的瞎子。
可这森殿呢？
它藏着灵技罗盘，藏着繁城的秘密，却要用箭阵、藤蔓来遮掩，连结界都透着陈旧。是在怕什么？怕被人发现它早已没了当年屠城时的凶性？还是怕那“鸝”字背后的势力，连它自己都护不住？
谁是弱小？
小洛笑了笑，抬手召回最后一缕悬力。金芒在掌心聚成个小小的光球，里面浮动着刚才探测到的影像：箭阵的暗槽分布、结界的薄弱点、缠骨藤的爬行轨迹——都是能置他于死地的信息，却也成了他摸清森殿“脾气”的线索。
九影迷踪兽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腕，冰蓝色的瞳孔里映着光球的光。小洛将光球按进星陨阵青石，石面的星纹立刻亮起，把那些信息拓印下来，像在纸上画了张简易的地图。
“分不分得清，有什么要紧？”他轻声说，指尖抚过石面的星纹，“它弱，我便找它的破绽；我弱，我便借它的破绽藏拙。”
就像这探测到的结界薄弱点，既可能是森殿的命门，也可能是诱他深入的陷阱——关键不在“谁弱”，而在他能不能借着这点信息，走得更稳些。
甬道深处的青铜辉光突然亮了亮，灵技罗盘的转动声清晰起来，带着种古老的韵律。小洛能感觉到，那罗盘也在“探”他，用无形的力扫过他的悬力、他的血痕、他藏在意识深处的穿越印记，像在读取一本摊开的书。
“彼此彼此。”他对着光亮处扬了扬下巴，将星陨阵青石揣回怀里，“你测我的底，我探你的虚实，倒也算公平。”
九影迷踪兽低啸一声，幻境的雾霭裹得更紧了。小洛翻身跃上兽背，右臂的疼在动作间变得清晰，却不再让他烦躁——这疼是提醒，是让他记着此刻的“弱”，也记着手里握着的信息。
箭阵的暗槽在左，结界的弱点在右，缠骨藤的爬行速度比探测到的快了半分……
这些信息在脑海里织成网，网住了森殿的动向，也网住了他自己的脚步。
谁弱谁强，本就没那么多分明。
重要的是，网在他手里。
小洛拍了拍九影迷踪兽的颈侧，指向那片越来越盛的青铜辉光：“走，去会会那灵技罗盘。看看它到底想告诉我，谁才是真正任人摆布的那个。”
兽蹄踩在潮湿的石地上，发出轻响，像在为这场无声的较量，敲起了前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