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影迷踪兽突然炸起颈毛，膜翼绷得像张拉满的弓，冰蓝色的瞳孔里映出小洛骤然沉下来的脸。阿鸝的声音还飘在云雾里，带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轻，可在小洛听来，比灵技罗盘上的锈迹还刺耳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小洛猛地转身，右臂的伤口被扯得生疼，他却浑然不觉，指节攥得发白，“义务？谁他妈给你们的脸，把拯救当成别人的义务？”
九影迷踪兽跟着低啸，蹄子在石地上刨出浅坑，像是在为他助威。云雾里的瘴气被这股怒气冲得翻涌，那些原本在打转的魂体都停了，怯生生地望着这边，仿佛没见过有人敢对“拯救义务”说不。
“进来了就别想出去，所以就得救人？”小洛往前走了两步，逼近阿鸝消散的方向，声音里的寒意能冻住泉眼，“照你们这道理，掉进粪坑的人，还得义务把粪坑舔干净？凭什么？”
他想起冷院的老嬷嬷，总说“你吃了冷院的饭，就得给院里当牛做马”，那时他就敢把滚烫的药渣泼在门槛上：“饭是我干活挣的，不是你赏的。”现在这阎罗森殿更荒唐，连只鸟都飞不出去，就把拯救的担子硬扣在来人身上，美其名曰“义务”，实则是绑架。
“非做不可？”小洛嗤笑一声，唾沫星子溅在面前的瘴气里，“我进来是我自己选的路，可救不救，得看我乐意！你们自己造的孽，自己埋的雷，现在拉着路过的人垫背，还说什么‘义务’？无耻！简直无耻到家了！”
灵技罗盘的光突然剧烈闪烁，像是被他的怒气震得不稳。那些魂体里有人忍不住辩解，声音细若蚊蚋：“可……不救的话，大家都得烂在这里……”
“烂在这里也是你们自找的！”小洛的声音更响，几乎要掀翻这高地的雾，“当初你们用感情当幌子的时候，怎么没想过‘义务’？为了贪念凿地脉的时候，怎么不提‘责任’？现在报应来了，就想拉着别人一起扛？做梦！”
九影迷踪兽突然用头撞向旁边的断岩，“哐当”一声脆响，惊得云雾都散了些。小洛喘着气，望着那些被骂得缩回去的魂体，胸口还在起伏——他最恨这种道德绑架，把别人的善意当理所当然，把强迫当义务，好像只要站在“受害者”的位置，就能理直气壮地吸别人的血。
“阿鸝，”小洛的声音冷下来，带着种斩钉截铁的硬，“你记住，拯救从来不是义务，是情分。情分这东西，给不给，看我高兴。谁要是敢逼我，我就算砸不开这森殿的门，也得掀了你们这所谓的‘义务’牌位！”
怀里的绿芽突然抖了抖，像是在附和他的话。云雾重新合拢，却没再传来阿鸝的声音，只有灵技罗盘的光，暗了下去，像终于蔫了的理直气壮。
小洛最后瞪了一眼那片雾，转身跃上九影迷踪兽：“走！管他们烂成什么样，老子不伺候！”
兽蹄踏破云雾，朝着天光的方向狂奔，蹄声里带着股被惹毛了的野劲，像在告诉这阎罗森殿的每一粒瘴气：
谁也别想给老子扣帽子。
我的路，我自己挑；我的情分，我自己给。
想绑架？先问问老子手里的光剑答应不答应！
瘴气里的魂体忽然静了些，像被阿鸝的话按下了暂停键。小洛指尖的探息术还在蔓延，那些哀怨的气息顺着经脉往心口钻，带着湿漉漉的凉——他“看”见了那个撞碑的绣娘魂体，还抱着那方褪色的鸳鸯帕，帕角被指尖攥得发皱，每道纹路里都嵌着“为什么”；“看”见了光团生灵的残魂，在枯槐树桩旁打转，光屑里裹着半句没说完的“等你”；甚至“看”见了几个刚自尽的新魂，还没被戾气染透，眼里只剩茫然的疼，像迷路的孩子。
这些魂，和那些用感情当幌子的不一样。他们的怨里裹着真，疼里带着纯，像被暴雨打落的花，不是自己想烂，是被卷进了这摊浑水。
小洛的喉结动了动，刚才骂出的“无耻”还在舌尖发烫，可看着这些魂体，那股火气突然就涩了。他想起冷院门口的流浪猫，明明被人打过，见了人还是会怯生生地蹭裤脚，你要是喂了一次，它就天天等在那儿，不是算计，是真的信了“会被善待”。
“忍心？”他低声重复，声音里没了刚才的冲，多了点发沉的钝，“不忍心又能怎样？掉进陷阱里，谁来救我？”
阿鸝的声音从雾里飘出来，这次没了之前的理所当然，只剩叹息：“所以才让你管好同情心。这里的‘需要帮助’，十成里有九成是钩子——你伸手，就会被缠上，最后连自己的魂都得赔进来。”
探息术突然触到一道极弱的光，是个穿粗布衫的魂体，正蹲在缠骨藤下，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护着一株刚冒头的草，那草和小洛怀里的共生草籽长得极像。魂体的记忆碎片顺着探息术涌来：他是圣灵城的花农，血月时没来得及逃，守着最后一包草籽躲在地窖，临死前还在念叨“明年开春能发芽”。
小洛的指尖猛地一颤。这魂体眼里没有怨，只有对“生”的执念，像颗埋在冰里的种子，就等着一点暖意。
“但总有那一分，是真的。”他对着雾说，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了那花农魂，“就像这草籽，它没招谁惹谁，凭什么烂在这里？”
九影迷踪兽用头蹭了蹭他的膝盖，冰蓝色的瞳孔里映着探息术传来的画面，没有催促，只有陪伴。小洛深吸一口气，收回探息术，掌心还残留着那些魂体的气息，有怨，有疼，也有那花农魂的暖。
“我知道陷阱在哪儿。”他摸了摸怀里的绿芽，芽尖的露水还在，“同情心可以有，但不能泛滥。谁是钩子，谁是真需要，我还分得清。”
阿鸝没再说话，雾里却飘来一片金黄的羽屑，轻轻落在小洛的手背上，像片无声的认可。
小洛握紧手，羽屑融进皮肤，带着点微麻的暖意。他抬头望了望那些哀怨的魂体，又看了看远处的天光，忽然笑了笑。
管不住同情心也没关系，只要管好自己的脚——别往陷阱里跳就是了。
至于那些真需要搭把手的……
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绿芽，芽尖正朝着光的方向，挺得笔直。
至少，能让这颗籽活下去。
这就够了。
九影迷踪兽低啸一声，膜翼展开，带着他往光里去。那些哀怨的魂体在身后远远望着，没再靠近，像知道这人虽不会拯救整座城，却也没把心彻底关死。
云雾漫上来，遮住了魂体的影子，却遮不住那株被花农魂护住的草，在缠骨藤下，悄悄往上冒了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