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5章 太顺了。
两人被那股巨力甩得踉跄出洞口,脚掌在滩涂里碾出两道深痕,泥水顺着脚踝往下淌,才勉强稳住身形。哪吒抬手抹了把脸,掌心蹭下的泥污混着额角渗出的血,在脸颊上画出道狰狞的红痕,他却浑然不觉,只将混天绫在掌心甩得“啪”作响。红绫末梢扫过礁石,溅起的水珠在暮色里划出细碎的光,像散落的星子坠入泥潭。火尖枪往地上狠狠一戳,枪尖没入滩涂半尺,激起的泥浆溅在裤腿上,他却盯着被乱石封死的洞口咬牙:“他娘的,这点阵仗就想拦路?小爷现在就再闯进去,扒了那灵山的地皮!”
“且慢。”敖丙伸手按住他的胳膊,指尖触到哪吒肌肉的紧绷,像按在拉满的弓弦上。青衫上的血渍已凝作暗褐,像泼翻的墨汁洇在布上,袖口随动作轻晃,露出腕间道浅淡的伤痕,那是方才被冰棱划破的地方,此刻正泛着淡淡的红。他微微欠身,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:“一切太顺了,顺得让人心里发沉,像揣着块湿泥。”
哪吒挑眉,猛地甩开他的手,手背带起的风扫过敖丙衣襟,掀起一角沾着草屑的下摆:“顺?刚才被十灾追得跟丧家犬似的,浑身上下没块好皮,这叫顺?”嘴上虽犟,往前冲的脚步却生生顿住,火尖枪的枪杆被攥得发烫,指腹蹭过雕花的纹路,眼里的桀骜裹着救母的急切,像团被按捺的野火,“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?莫非是怕了?”
敖丙缓步走到洞口前,指尖拂过封死洞口的乱石,指腹触到石头边缘的新鲜断口,还带着未散的土腥气,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青铜锈味。他俯身拾起块碎石,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细看,石面上竟沾着几根极细的黑色羽毛,与江面上见过的三足乌尾羽相似。“灵山踪迹失踪千年,世上多少能人异士踏破铁鞋,连块像样的残碑都寻不到。我们不过半日功夫,从青铜镜到蟾蜍纹,再到这暗道入口,简直像有人在前面铺好了路,连绊脚石都摆得整整齐齐。”
哪吒摸了摸后脑勺,混天绫在腕间缠了两圈,红绫的穗子扫过手背,带来点微痒的触感。他跺了跺脚,滩涂里的泥水溅到脚踝,凉丝丝的,像有小蛇在爬。“你说的有道理,确实太容易了,跟路边捡着的似的。”声音突然发紧,握着枪杆的手又用了几分力,指节抵在枪身的凹槽里,“可我娘还在受着罪,哪怕是陷阱,我也得闯!哪怕是刀山火海,小爷也认了!”
“而且谁家会把钥匙放在大门外?”敖丙转过身,将碎石轻轻抛回滩涂,石子落水的“噗通”声在暮色里格外清晰。“那青铜镜的纹路与蟾蜍纹的凹槽严丝合缝,像是特意打磨过的,连边角的磨损都透着刻意。你再看这洞口的乱石,大小排布看似杂乱,实则每块都卡在关键处,分明是人为封堵的——既不想真堵死,又要摆出难闯的样子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哪吒紧绷的侧脸,见他下颌线绷得像弓弦,又放缓了语气,“这更像是引我们入瓮的诱饵,就怕里面等着的不是灵山,是吃人的网。”
哪吒攥紧火尖枪,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,枪尖的火焰忽明忽暗,映得他眼底的红血丝愈发清晰。“你说的在理。可除了这破洞,还有别的路吗?这是唯一能找到救娘法子的通道!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娘……”话没说完,喉结滚了滚,把后半句咽了回去。
“哪吒,你先别急。”敖丙温声道,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东边的芦苇荡,那里的草叶比别处伏得更低,像被重物压过,倒伏的方向都指着洞口,透着说不出的诡异。他放缓语气:“天马上就黑了,阴气渐盛,暗道里的煞气定会更重。你看西边的云,都透着青黑色,怕是要起夜雾。我们先找些吃食,恢复元气,明日天亮再闯不迟——白日里阳气盛,哪怕有妖祟也能怯三分。”
哪吒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风火轮,轮边的焰光果然比来时黯淡许多,像将熄的烛火,连转动时的“嗡嗡”声都弱了不少。他闷声道:“好的,我去找吃的。”
“你知道去哪吗?”敖丙轻声问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,那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,上面雕刻的水纹仿佛活了过来。他记得这是母亲给他的护身符,此刻指尖划过纹路,心里踏实了些。
哪吒顿时卡了壳,挠着头嘿嘿笑了两声,耳尖微微发红,像被夕阳最后一抹光染过。“这……倒没留意。方才光顾着跟那些妖风怪水较劲了。”
敖丙忍俊不禁,眼角的弧度柔和了几分,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:“刚刚我在北岸察看时,见西边三里外有个村子,烟囱里飘着炊烟,还能闻到柴火混着麦饼的味道。我去找些吃食,你在此看好洞口,莫要擅动。”
“好的!”哪吒往礁石上一坐,火尖枪斜倚肩头,枪尖对着芦苇荡的方向,枪尖的火苗明明灭灭,在芦苇叶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“谁敢来捣乱,小爷把他烧成灰!管他是妖是怪,来一个烧一个,来一双烧一对!”
暮色像浸了墨的布,一点点铺展开来,将远山和江面都晕染成沉沉的黑。滩涂里的水洼映着残霞,像打翻的胭脂盒,红得发暗。风渐渐起了,贴着水面刮过来,带着股潮湿的凉意,吹得芦苇荡“沙沙”作响,像是有人在暗处磨牙。就在这时,黑暗深处突然飘来一句讥笑,轻得像风刮过芦苇,带着点说不出的凉意,像冰锥子搔过耳膜:“还挺小心的嘛,就不能单纯一点,就是你们运气好,所以找到了钥匙嘛。”
声音转瞬即逝,快得像幻觉。哪吒猛地抬头,火尖枪“噌”地竖起,枪尖烈焰窜起半尺,将四周照得一片亮堂:“谁?滚出来!装神弄鬼的算什么本事!”
敖丙也循声望去,却只看到沉沉暮色里摇曳的芦苇,叶片摩擦的“沙沙”声与江风混在一起,再分不清刚才的声音从何而来。他凝神细听片刻,连草叶上露水滴落的声音都听得见,却再没别的动静,便摇了摇头:“许是风声吧。芦苇荡里常有夜鸟栖息,有时会发出些奇怪的声响,像人说话似的。你在此守着,我去去就回,最多一个时辰。”
哪吒皱着眉握紧枪,眼里的桀骜更盛,枪尖的火焰将他的影子投在礁石上,忽大忽小,像头蓄势待发的小兽。“去吧,小爷在这,出不了岔子!你也当心些,若有不对劲就赶紧回来,别硬撑!”
敖丙颔首转身,青衫的下摆扫过滩涂,留下道浅痕,很快被涨潮的泥水填满。他的身影很快融入暮色,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,见哪吒正警惕地盯着芦苇荡,火尖枪的光芒在暮色里格外显眼,才放心西行。走得远了,还能隐约看见那点红光,像黑夜里的一盏灯。
哪吒望着他走远,直到那抹青色彻底消失在夜色里,才收回目光。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,带着股咸腥味,刮得额角的伤口微微发疼。他终究没再听到动静,只当是自己太过急切产生的幻听,伸手摸了摸额角的伤,那里的血已经凝住,结成块硬痂,摸上去糙糙的。
他哪里知道,黑暗深处那道阴影,正藏在芦苇荡最深的褶皱里,像蛰伏的蛇。阴影的目光掠过哪吒紧攥枪杆的手,掠过他因急切而微微颤抖的指尖,掠过他时不时望向西方的眼神,最后落在被乱石封死的洞口上,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。风又起了,吹得芦苇叶贴在阴影身上,像给它披了件会动的蓑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