剜心蚀骨的剧痛轰然炸开!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知!
仿佛整个世界的光彩、声音、温度……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、剥夺!
唯余一片冰冷、死寂、令人绝望的灰白!
怀中的冰冷,成了这灰白世界里唯一的、也是最残酷的真实。
痛彻心扉,莫过于此!
望着李牧之那痛彻骨髓、仿佛天塌地陷般的悲恸模样,柳清雅艳丽的面庞下,一股扭曲的快意如同毒藤般骤然滋生、疯长!
陆婉婉这贱婢……死得当真……好!死得太好了!
从前,她柳清雅虽知李牧之偏宠陆婉婉,却只道是那负心郎一时贪图新鲜。
毕竟,论家世门第,她是堂堂县主之尊;论容色风姿,她艳光四射,岂是陆婉婉那蒲柳之姿可比?
李牧之在京中贵胄里,能守着规矩,仅有陆婉婉这一房妾室,在她看来,已算得上难得的“洁身自好”了。
她甚至能容忍丈夫不爱自己,毕竟权贵联姻,情爱本非必需!
然,此刻李牧之那撕心裂肺、如同失去毕生至宝的绝望情状,如同最响亮的耳光,狠狠抽碎了柳清雅长久以来的自欺欺人!
这哪里是贪图新鲜?这分明是对那贱婢……动了真心!刻骨铭心的真心!
一股比妒火更甚的、混杂着屈辱与暴戾的毒焰,瞬间焚尽了柳清雅心中最后一丝虚伪的“大度”!
她柳清雅,金枝玉叶,明珠般的人物!
可以接受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,可以接受相敬如宾的表面文章……
但,她绝对无法容忍,更不能接受——李牧之那颗心,竟会真真切切地系在一个出身卑贱、样样不如自己的贱婢身上!
这于她而言,是比任何背叛都更深的羞辱与亵渎!
陆婉婉的死,非但除去了一个碍眼的妾室,更如同拔掉了扎在她心头最深、最毒的那根刺!
看着李牧之为那贱婢肝肠寸断,柳清雅心底翻涌的,竟是前所未有的、病态的畅快!
杨嬷嬷冷眼旁观柳清雅面上那抹毫不掩饰的畅快,心底了然如镜。
她初至长亭县时,便已窥破李牧之一颗心尽系陆婉婉身上,暗地里,她比柳清雅更盼着这贱婢早日归西!
然杨月容深谙利害——陆婉婉可病故,可遭横祸,唯独不能死于柳清雅之手!
否则以李牧之的城府心机,定能窥破端倪。
清晨见陆婉婉身死,杨嬷嬷心中之惶惧,实则更甚柳清雅!
她甚至已盘算好,若东窗事发,便以己命替主母顶罪!
幸而……那诡谲石像于生死关头悍然出手!
如今,有程忠那被操控的“铁证”,有小玉、钱婆子“畏罪自尽”的结局,此局纵然尚有微瑕,料想李牧之纵有疑窦,一时半刻也难疑至主母头上!
只要撑过这段时日,待安哥儿“提灵”功成,届时,即便李牧之洞悉了陆婉婉惨死真相……
有石像邪力为盾,有开了灵智的安哥儿为倚仗,李牧之投鼠忌器,也未必敢轻易对柳清雅发难!
若真到那山穷水尽之时……杨嬷嬷浑浊眼底掠过一丝决绝——她这条老命,换主母柳清雅一命,值!太值了!
她这条命,本就是从苦海荆棘里滚出来的!
杨嬷嬷本名杨月容,生来便是苦命簿上的人。
甫三岁,亲爹亡故,娘亲改嫁。五岁前,寄人篱下,继父虽冷淡,倒也未刻意磋磨,勉强算得温饱。
然五岁后,娘亲生下弟弟,杨月容便彻底坠入了无底寒渊!
初时,仅是家中粗活累活尽压于她稚嫩肩头,尚能果腹。
及至弟弟渐长,家计日蹙,继父无甚营生本领,杨月容便成了那随时可弃的累赘!
自此,家中最脏最累的活计是她,动辄得咎、遭继父打骂的是她。
至于吃食?箪食瓢饮,能多分半勺稀粥,已是继父“大发慈悲”!
杨月容便在这非人的熬煎里,硬生生捱到了十三岁。
那年,村中一四十岁的鳏夫童生欲续弦,竟瞧中了虽面黄肌瘦、却难掩眉目清秀的杨月容。
彼时杨月容,虽非绝色,在乡野间已算拔尖。
更美貌者自然有,然谁家愿将如花少女许给足可做祖父的老朽续弦?
偏她那继父见钱眼开!听闻对方肯出十两雪花银作聘,哪管杨月容尚未及笄?当即便如卖牲口般,将她塞入了那老童生的门!
次年,年仅十四的杨月容便怀了身孕。
然那老童生前妻已留下四子,长孙都已七岁!
老来得子,童生自是欣喜。
可叹杨月容年幼时便遭磋磨,底子早亏,这头胎未足三月,便化为一滩污血,小产了!
此后数年,杨月容又曾几度有孕,奈何身子残破,竟无一次能保住那腹中骨血!
直至十六岁那年,她终于拼死诞下一个男婴。
然孕期劳损过甚,那孩子落地便如小猫般孱弱,哭声细微。
屋漏偏逢连夜雨!未几,老童生与外村另一童生争执,竟被对方盛怒之下以砚台击中头颅,当场毙命!
童生一死,前妻所出四子立时翻脸,将杨月容连同她那气息奄奄的亲子,如同扫除垃圾般,逐出家门!
举目无亲,杨月容只得怀抱病婴,踉跄投奔生母。
岂料尚未见得娘亲一面,便被那狠心的继父拦截,转手便将这孤儿寡母卖与了过路的人牙子!
那襁褓中的婴孩本就先天不足,怎经得起这番颠沛流离、饥寒交迫?
未及赶到人牙子所说的“好去处”,便已悄无声息地……夭折于凄惶路途之上。
然,天不绝人!
杨月容硬是咬牙撑过了这炼狱般的路途。
彼时,京中柳府正为嫡出的幼女柳清雅寻觅奶娘,需样貌端正,更须出身良家。
杨月容经人牙子一番梳洗装扮,容貌勉强过关,然这“良家出身”却是天堑!
世人笃信命理,官宦贵女择乳母,首重家世清白、多子多福。
杨月容身世飘零如萍,命若黄连,本绝无可能入柳家之眼。
幸遇转机!
经办此事的人牙子,倒非大奸大恶之徒,不过图些银钱,若能为手中苦命人谋个安稳去处,亦是积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