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人灵机一动,巧舌如簧,竟为杨月容编造出一套身世:道她是家世清白、因故与夫君失散的良家妇人,为攒盘缠寻夫,方来应选乳母。
杨月容将此身份铭刻于心,时刻扮演着那“只为赚银、不卖己身,待钱足便去寻夫”的规矩妇人。
凭借这份刻意维持的“老实本分”气质,加之她确有奶水,竟在层层筛选中脱颖而出,最终成了柳清雅乳母之一。
按杨月容与人牙子最初盘算,待柳清雅断奶,她便该离去——柳家岂会留一外人长伴贵女?况当时奶娘并非只她一人。
然,冥冥之中自有羁绊!
襁褓中的柳清雅,竟与杨月容格外投缘!除却生母,唯杨月容能近其身。
旁人若想触碰、抱起这小小姐,必惹得她嚎啕大哭,抗拒不止!
即便断奶之后,这份奇异的亲近亦未消散。
柳府无奈,更因柳清雅本人死活不肯离了杨月容,于是杨月容便由此从乳母转为贴身丫鬟,自此伴随柳清雅身侧,寸步不离,直至其长成亭亭少女。
而杨月容那颗在苦难中早已冰封的心,亦在这日复一日的相伴与依赖中,悄然融化。
她将柳清雅视若己出,视作这冰冷尘世中,上天予她唯一的、迟来的慰藉与救赎。
柳清雅,早已成了她杨月容命脉所系、比亲骨肉更重的“孩子”!
故此,杨月容此身此命,皆可为柳清雅倾尽!
无论刀山火海,无论罪孽滔天,无论要付出何等代价……
即便是即刻献出这条残命,剜心剔骨,魂飞魄散,她亦……甘之如饴,绝无半分犹疑!
柳清雅,早已不是她侍奉的主子。
那是她于无边苦海沉浮半生,唯一抓住的浮木!
是她冰封心湖上,最后映照的暖阳!
是她在这污浊尘世里,以命相护的骨血与根基!
为她生,为她死,为她堕入无间……皆是她杨月容,心甘情愿的归途!
此志,不移!
视线转回当下血腥未散的芳菲院。
杨嬷嬷静立一旁,将柳清雅面上那抹因李牧之悲痛而生出的、近乎失态的扭曲快意尽收眼底。
她不动声色地趋前半步,保养得宜却纤细的手指,极其隐蔽地、带着提醒意味地,轻轻扯了扯柳清雅繁复华贵的袖角。
柳清雅正沉浸于那病态的满足之中,忽觉袖角微沉,侧目见是杨嬷嬷,艳丽眉宇间掠过一丝被打扰的疑惑。
旋即,她猛地警醒——自己此刻的神情,恐已泄露了心底那不堪的狂喜!
她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,眼波流转间,那扭曲的快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。
她垂眸敛衽,再抬眼时,面上已换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哀戚与凝重,眉宇间凝着为至亲讨还公道的坚毅。
款步行至依旧深陷悲痛、紧拥陆婉婉冰冷尸身的李牧之身侧,柳清雅微微俯身,刻意放柔了声音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与劝慰,轻声道:
“牧之……婉姨娘她……已然去了……”
她刻意顿了顿,仿佛强忍悲痛,声音更显低沉,却字字清晰,如同淬毒的针,精准刺向李牧之此刻最深的痛处,继续道:
“当务之急,是……为婉姨娘讨还公道,手刃仇雠!
那行凶的恶奴三人……小莲已被程管家当场杖毙,余下小玉与钱婆子,此刻……正缚跪于院中,伏诛待罪!”
闻得此言,李牧之那双微红、盛满切骨哀伤的眸子,沉沉地凝注在柳清雅身上,喉间滚动,低哑的嗓音仿佛被砂石磨砺过,道:
“此前…为何竟毫无所觉?”
纵然悲恸如潮水般噬心,李牧之的神智却依旧如寒潭深水,清明冷冽。
他深知,小莲、小玉二人,乃是婉婉心腹,如同影随形般侍奉左右,至于钱婆子,也是婉婉用惯之人。
婉婉秉性纯善,待下宽厚仁和,非但从不苛责,反时常厚加赏赐。
若说这三人因一时手紧,求告婉婉预支些许月钱以解燃眉,此情此景,尚在情理之中,李牧之深信不疑。
然则,若指证她们竟因觊觎钱财,便胆大包天,行那窃财弑主的恶行?
此等悖逆人伦、丧尽天良之说,李牧之是断然不信的!
心念电转间,一股更深的疑云如毒藤般缠绕而上…………
他实则更疑心,此事背后,乃是柳清雅或她那忠犬般的杨嬷嬷在暗中操弄。
极有可能是她们握住了小莲三人的某种把柄,威逼利诱,令其构陷婉婉于不义。
只是,这阴毒算计之中,恐是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差池,阴差阳错之下,竟至婉婉………香消玉殒!
自然,此念仅为幽暗心底倏忽掠过的猜度,无凭无据,未必便是真相。
然则,李牧之的心神,却已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,那份沉甸甸的疑忌,不由自主地、沉沉地落在了柳清雅主仆二人身上。
闻听李牧之质问,柳清雅心中早已备好应对之词,面上却适时地浮起一层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哀戚,语声带着几分沉痛与无奈,缓缓回道:
“此事…妾身亦是如坠雾中,实不知其详。
彼时妾身正在安哥儿房中,照料其起居。
忽闻仆妇仓惶来报,道是婉妹妹院中陡生变故。
妾身闻讯,心头一沉,不敢耽搁,立时便赶了过去。”
她微微一顿,眼中似有水光闪动,仿佛犹在痛惜那惨烈景象,继续道:
“待妾身赶到婉妹妹院中,眼前之景…实令人心胆俱裂!
婉妹妹她…已倒卧于冰冷地上,气息全无;那小莲…更是早已被刑杖夺了性命,魂归九泉;而小玉与钱婆子二人,亦已被程管家带人捆缚拘押在侧。”
柳清雅抬起眼,望向李牧之,目光坦然而带着一丝身为主母的沉郁,道:
“妾身虽忝居主母之位,掌理府中诸般庶务,然婉妹妹性情温婉独立,其居所内一应事务,素来皆由她亲自打理,妾身亦深敬其能,从不横加干预。
每月府中按例拨付份例之后,其院内诸般人事调度、器物支用等细务,妾身…实不知其详,亦不便过问。”